这些名句与前人类似之词语,不管是有意点化,还是无意暗合,不妨都客观地加以比较,看看它们如此类似,甚至只差几个字,只调动了一点安排,而一则平平,一则脍炙人口,原因何在,都是有助文思的。
(本文据《舒芜集》)
扁舟·轮舶·宇宙飞船
但植之《汉雅言札记》九,记他和章太炎的一段谈话。他问:“余尝乘轮舶火车,所见景物,入目便逝,虽欲追摹,艰于形状。若扁舟容与,旗亭古刹,到处勾留,则虽不作诗而有诗意。何也?”太炎答:“是固然矣。今若使子美乘轮舶溯江,吾知其得句终不能过‘潮平两岸阔’‘月涌大江流’一类耳。”原载《制言》第二十五期《太炎先生纪念专号》。
但植之的回忆是否完全准确,姑且不论;反正有这么一个问题,有这么一种看法就是了。“潮平两岸阔”是王湾的诗句,不知何以扯到杜甫身上来。至于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”,则是杜甫的《旅夜书怀》中的一联,太炎说来口气却是这样的轻蔑,也不知什么道理。最有趣的是,这一联上面的一联:“细草微风岸,危樯独夜舟。”明明正是“扁舟容与”中得句,并不是什么“乘轮舶溯江”,所以刻画得那么入微,从岸上细草的轻摇看出微风,然而又并不妨碍放开眼界,从星空看到平野,从月影辨认江流,能收能放,能近能远,杜甫所以成为写景的圣手,正在这种地方。如果他真能“乘轮舶溯江”,可以相信他一定还会写出“扁舟容与”所不及见的江山胜概来。
乘火车轮船,其实何尝就不能领略途中景色之美,写出好诗?近人李宣龚写津浦路上傍晚车中所见之景云:“车行追日落,淮泗失回顾。乱峰隐尘埃,野水清可渡。……展转入徐州,严城郁高怒。……语罢自推窗,暝色没雁骛。”又近人陈士廉有《火车过信阳州》诗云:“乱石留残雪,奔轮殷怒雷。地回干树转,烟涌万山开。”并见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称引,许其“逼肖车行之景”云。
火车和江轮还不过是在前人常行的水陆路上走得更快些,至于远洋巨轮、潜水艇、飞机之类,就给近代诗人以前人根本得不到的机会,看见前人根本看不见的美景。
茫茫大海,古人只能站在海边上看看。“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。”李白也只好这么怅惘地歌唱。可是,黄遵宪却能在太平洋当中度过中秋佳节,望月思家:
茫茫东海波连天,天边大月光团圆。